“中國紅”已經(jīng)成為我們國家特有的顏色，深入人心，但實際上仔細觀察，我們會發(fā)現(xiàn)綠色也因為在中國美術史上的特殊地位而有了某種文化意義。2022年初的《只此青綠》舞蹈驚艷了世人，展現(xiàn)了綠色在中國美術史上的輝煌魅力，令人至今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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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夸張地說，綠色是中國美術的第二色系。從色彩角度看，紅與綠是三組對比色之一，沒有綠色就襯托不出紅色，所以有了“中國紅”之后似乎應該有與之對應的“中國綠”，巧的是中國傳統(tǒng)美術中，這種綠隨處可見。
▲ 千里江山圖局部
繪畫是傳統(tǒng)美術的核心組成部分，青綠山水又是其中的一條大主線，從東晉發(fā)端到隋唐走上美術的歷史舞臺，青綠山水因其祥和、濃麗、富貴的面貌符合了上層階級的審美標準與喜好，也與當時的國家形象相吻合從而盛行于整個大唐時代。從展子虔《游春圖》的萌芽到李思訓父子將其推向高潮，青綠山水成為公元7世紀到9世紀中國最主流的美術樣式，不論是材料的獲得還是描繪的世界，即便與水墨相比顯得有些高冷和不親民，礦物綠依然成為這近3個世紀最主流的顏色。宋元以后，雖然文人水墨畫盛行于世，但一幅《千里江山圖》的綠色光芒足以輝耀萬千，定格綠色在中國繪畫史上無可替代的地位。當然，這一階段的青綠也并非一成不變，而是與水墨互相靠近與聯(lián)姻，在王詵、趙伯駒、趙令穰等文藝權(quán)貴的實踐推動下與文人筆墨相融合，成就了小青綠或者叫文人畫青綠之風，讓綠色時不時地出現(xiàn)在水墨山水中，青綠文藝風借水墨走向平民化。元明時期錢選、趙孟頫、沈周、文征明等畫家則繼承和發(fā)揚了這種小青綠的清新風，特別是明代仇英以工匠特有的細膩和壯麗讓青綠色大放異彩，這種影響一直延宕至清末和近代的張大千、林風眠等畫家的藝術面貌中。
我們有趣地看到連貫的綠色發(fā)展成為中國繪畫1000多年來發(fā)展的典型特征之一，那些與綠同一陣營的石青、淺絳、金碧在雅與雅、雅與俗之間創(chuàng)造出的輝煌莊重與光芒萬丈，欣欣向榮又草木華滋的氛圍是相較于世人眼中通常以墨為媒的傳統(tǒng)中國繪畫認知之外另一個充滿無限魅力的世界。
中國建筑歷來講究就地取材，與自然和諧共處，因此綠色理所當然地成為主色調(diào)之一。由于掌握使用氧化銅釉料技術的有限，唐早期只有最高等級建筑才用綠琉璃瓦剪邊（收邊裝飾），后由唐入宋逐漸演變成主體建筑滿鋪綠瓦，這種顏色的運用一直流行到宋亡后100多年的金代建筑史。我們今天所熟悉的明清故宮金燦燦的黃色屋頂要到元以后隨著氧化鐵釉料的燒制技術成熟才流行開來。自宋代以后，蓮花、幾何圖形與花紋組合等圖案盛行，色彩上更是以青綠色、石綠色調(diào)為主。明清宮殿建筑，一般通過紅綠對比顯示出豪華富麗效果，往往采用紅色梁柱、宮墻與高明度的青綠梁在紅綠對比中尋求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但也有例外的，比如被稱為我國古代園林建筑中走廊之最的頤和園走廊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全長700多米，500多根柱子和坐板都以綠色為主，與周圍蒼翠的樹木融為一體，讓人印象深刻。
▲ 敦煌石窟藻井
建筑中喜用綠色另一層原因則與中國人的風水學相關，先民們認為尤東方屬木，青色主生長，所以東方的屋頂多覆綠色琉璃瓦，期盼家族繁衍和傳承如樹木生長茂盛那樣綿延不斷，有著美好的寓意，代表中國古典建筑中藻井裝飾最高水平的紫禁城太和殿龍井把最美的花紋獻給藻井，以綠色為最大面積的主色調(diào)，凸顯清雅之氣，顯示與一般建筑用色喜好的不同，猶如一朵美麗的綠色天花籠罩著帝國的中心，借此彰顯權(quán)力頂峰者的威嚴。這種中國古代建筑中宮室內(nèi)部屋頂上用方木疊套而成的井式結(jié)構(gòu)也被大量移植到敦煌洞窟中，并成了最重要的裝飾手法和組成部分。我們發(fā)現(xiàn)敦煌莫高窟的藻井大多也以冷灰色系居多，營造出一種清心淡雅的氣氛，這種給人脫離俗世之感的秘密就在于綠色系的運用。講到這里我們自然而然地想起敦煌的“形象代言人”——飛天。幾千尊飛天中大量使用青綠、粉綠、灰綠，展現(xiàn)女性的甜美與柔美特質(zhì)，營造起得意、慷慨、自由、快樂的理想境界，也是通過綠色寓意人世輪回和生命不息。
綠色之所以在中國美術史上占據(jù)重要位置，首先來源于美術對它的客觀需求。南朝謝赫在他的《古畫品錄》中提出六法中的一條“隨類賦彩”，就是根據(jù)描繪對象的不同采用不同的顏色，伴隨著山水畫的獨立和成熟，由于客觀描繪自然的需要直接產(chǎn)生了中國繪畫對綠色的需求。其次是在色彩并不豐富的古代，綠色顏料相對好生產(chǎn)。中國人早在2000年前就學會了靛藍的植物花青和藤黃混合獲得各種層次的綠色，但是這些植物綠溶于水覆蓋性差，畫在絹布上容易被吸收而無法顯示出光澤，所以人們開始尋找并利用覆蓋性更好、顏色更豐富的礦物顏料。石青和石綠兩種礦石許多地方都可以采到，這些天然礦物主要來源于藍銅礦（顏色偏藍較深的為石青，通過氧化伴生出的銅綠則制成石綠），在我國的廣東、湖北、四川、云南、新疆等地多有分布，這些碳酸鹽礦物質(zhì)地脆弱、密度低，適合通過手工研磨、精心炮制成礦物顏料。值得一提的是，這些礦物顏料的使用還與佛教和壁畫的發(fā)展息息相關，據(jù)考察，我國從十六國時期（公元3到5世紀）以藍綠（藍綠混合色）為代表的色彩使用已經(jīng)較為普遍，大約7世紀我國畫家已經(jīng)學會通過研磨孔雀石制作更為精良的礦物藍綠顏料，用它來為佛像涂身以及繪制佛像壁畫，我們可以想象統(tǒng)治者的需求和倡導對于這種礦物顏料的技術成熟和廣泛使用起著多么大的推波助瀾作用。
以上我們看到一條從植物綠到礦物綠清晰的生產(chǎn)演變脈絡，綠色的流行與先民們的生產(chǎn)實踐活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傳統(tǒng)美術中綠色的使用不僅僅是感性的知覺形式，還有來自自然生存哲學的影響。中國古代先民從自然的色彩變換中總結(jié)出青、赤、黃、白、黑五種基本顏色，其中青與木相對，“東方謂之青”（即五色與五行理論），把青排在第一位，把樹木奉為上物，象征著我們這個民族的堅強與希望，表達對自然的無比尊重、對人與自然和諧相生、對安定和諧生活與華夏文明世代友好延續(xù)的美好愿望，這種樸素的色彩哲學學說必定影響美術體系的用色傾向。
傳統(tǒng)美術中的綠通常被稱為青綠或者是中國藍綠，還可以在一些細分領域深究，關于它的色相也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但是綠對于中國傳統(tǒng)美術的特別意義毋庸置疑，筆者甚至假想可以提出“中國綠”的概念。民間分別有俗語“紅配綠，一塊玉”和“紅配綠賽狗屁”的說法，詼諧的話語道出了綠與紅的形影關系：配得好大雅，配不好大俗。這對色環(huán)上的對門搭檔讓他們的搭配醒目又和諧，紅色因為綠色多了一絲寧靜，綠色因為紅色多了一份熱情，這是任何鄰近色比不了的角色，所以從綠色入手研究中國傳統(tǒng)美術成為非常有趣的一個切入口。
2023年5月7日《中國文化報》
第4版刊發(fā)特別報道
《漫話中國傳統(tǒng)美術中的“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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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陳曉悅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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