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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安娜》不久前剛在Netflix熱播,《輟學生》近期就開始在Hulu上映。
兩個故事都基于真實事件改編。《制造安娜》講的是,一個名為安娜·索羅金的歐洲小鎮(zhèn)女孩在紐約假扮德國名媛,謊稱自己有6000萬美元的信托基金在25歲后可以繼承,試圖貸款4000萬美元成立ADF藝術基金會,忽悠了一把最見過世面的東岸名流和最精明的華爾街銀行家。
安娜·索羅金本人和《制造安娜》中扮演她的演員
《輟學生》則脫胎于《壞血》,大名鼎鼎的Theranos案件,伊莉莎白·霍姆斯試圖用一滴血在家用儀器上檢測出200余種疾病。伊莉莎白的夢想曾騙到了最有錢的硅谷投資人和最有權的政治精英。這個市值一度達到90億美元的生物科技公司后被WSJ記者John Carreyrou揭露造假后,如今一文不名。
伊莉莎白·霍姆斯和《輟學生》中扮演她的演員
我不免發(fā)現(xiàn),安娜和伊麗莎白身上有很多相似性,而有時這些特質在創(chuàng)業(yè)者身上也很常見:她們率先騙過了自己,因此無比自信,仿佛真在打造偉大事業(yè)。她們擅長講故事、操控人心,讓最有用的一群人為自己的夢想買單。
于是,當最多的金錢在美國東岸和西岸無處可去時,它們終于流向了那個裝作最有未來的人手里??上В行┤素桀櫫四切粝氩磺袑嶋H的一面,最終無法fake it直到make it,在“裝”到成功的道路上鎩羽而歸。
對于投資人而言,面對著越來越動聽的故事時,到底哪些人有潛力“裝”到成功,哪些人只是虛張聲勢?或許安娜和伊麗莎白的事件都給了我們一點啟示。
先騙過自己就對了
商業(yè)騙局有時會被冠以另一個名字——夢想。
安娜和伊麗莎白都堅信自己正在朝一個偉大的夢想躍進,正如所有壯志凌云的創(chuàng)業(yè)者。
安娜想要創(chuàng)辦一個藝術基金會(ADF),租下每年400萬美元的公園大道281號,打造城中最有格調的俱樂部,先接納藝術家,再吸引城中名流。有人問,那不就是另一個SoHo House?安娜白眼一翻,升級版吧。那人順勢說,是需要新俱樂部了,畢竟這些年SoHo入會條件越來越寬松,盡收些不夠格的人。
伊麗莎白幾乎要顛覆整個醫(yī)療系統(tǒng),她19歲從斯坦福輟學,創(chuàng)立了Theranos,研發(fā)名為“愛迪生”的家用機器,試圖在指尖取一滴血就能檢驗200多項疾病,而正常情況下這需要抽一管血在醫(yī)院花不少錢化驗才能辦到。她在TED演講上總會渲染兩個故事,一是她小時候親愛的叔叔因沒有及時檢測出癌癥而過世,二是她每次抽血時都會被粗大的針頭而嚇退。因此她希望Theranos讓所有家庭能隨時檢測早期疾病,還能避免昂貴的醫(yī)療費用,免于對針頭的恐懼。多么有感染力的愿景,哪個投資人不愿掏錢?
伊麗莎白在TED演講上擅長為Theranos講故事 / 圖源:視頻截圖
這兩個夢想聽起來都是當下資本最愿意買單的故事,甚至它們各自契合美國東岸和西岸的風格。在紐約,安娜的構想永不過時,有錢人總想通過文化和藝術讓自己的靈魂看上去有趣點,而只要有圈子存在,誰又不想進入ADF這樣的俱樂部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獲取更多人脈?在硅谷,伊麗莎白符合所有投資人的想象,像扎克伯格、比爾·蓋茨一樣的名校輟學生,Theranos可能成為醫(yī)療界的蘋果,而常年身著黑色高領毛衣的她,甚至被稱為女版喬布斯。
只有她們自己知道,這個夢想的基石多么脆弱,一碰就碎。安娜這個俄裔女孩在德國小鎮(zhèn)長大,不是富二代,沒有分文的信托基金可以繼承,那么沒有信托基金就沒有銀行會給她貸款,她永遠都難以拿到ADF第一筆啟動資金。伊麗莎白幾乎不可能做出“愛迪生”這樣的檢測儀器,指尖取血的量太小,一個如咖啡機大小的機器里也不可能測出上百種檢驗結果。所以當投資人來Theranos考察時,她先裝作給大家指尖取血放入檢測儀器中,謊稱等待化驗結果時帶他們參觀公司,然后讓人趕緊把血液樣本偷換到實驗室用西門子商業(yè)血樣檢測儀化驗結果。
可是,為什么她們明明知道自己在欺騙別人,卻仍裝得沒有破綻?當你看到她們接受采訪時那種篤信的樣子,恍惚間她們都騙過了自己。這種合理化自己謊言的行為該如何解釋?關鍵在于動機。
在《滴血成金》紀錄片中,行為經濟學家Dan Ariely試圖分析伊麗莎白的動機。他的團隊曾做過一個實驗,參與者在擲骰子前心里想好要朝上一面還是朝下一面,可以獲得相應獎金。結果顯示,參與者的運氣都非常好。然后規(guī)則改變了,這些錢要捐給慈善組織,結果顯示他們運氣更好了,而測謊儀越來越難測出他們在說謊。這證明,當人們認為自己的動機是好的,他就會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這就不難理解安娜和伊麗莎白了,她們都認為自己的動機是好的,一個想提升紐約名流的品味,一個想讓更多人可以便捷地做血液檢測。因此,騙過自己的人,面對外界的質疑都能毫無愧疚。
Theranos公司的做法被記者曝光后,伊麗莎白繼續(xù)在科技大會上扯謊:“我們提供檢測的質量是最高的。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為之感到自豪?!?/p>
安娜曾在采訪中冷靜地說:“這世界上的錢是無限多的,而聰明人卻是有限的?!?她一定認為自己就是聰明人,也從未為自己的行為愧疚過。
安娜出獄后接受采訪并不為自己的欺詐感到愧疚/圖源:視頻截圖
他竟然為你背書
這兩個騙局中最讓人疑惑的是,為什么那些看起來最有錢最聰明的人都被20歲出頭的小女生忽悠了?我發(fā)現(xiàn),關鍵在于誰為你背書。
融資、貸款都要講一個好故事,而一旦你打動了最重要的那個人,接下來說服別人就水到渠成了。沒有人脈,你就是無名小卒,和其余那些拿著BP滿世界找投資人的創(chuàng)業(yè)者沒有分別。但如果有圈內資深人士為你背書,你至少拿到了暢通無阻的入場券。
為伊麗莎白背書的人堪稱夢幻團隊,Theranos董事會是清一色曾經或正在影響美國政治圈的老白男——基辛格、舒爾茨、拜登……閱人無數(shù)的前國務卿、前副總統(tǒng)無一例外地為伊麗莎白的愿景與激情所折服。這些垂垂老矣的靈魂,仿佛在伊麗莎白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那種勢要改變世界的野心,才是最好的迷藥??上?,這些最懂得識人的政治精英,在晚年都看走了眼。
2015年10月,克林頓邀請伊莉莎白·霍姆斯和馬云談“未來的平等與機遇” / 圖源:視頻截圖
如果你說他們并不懂商業(yè)或醫(yī)學情有可原,那么最精明的硅谷投資人為什么也把錢瘋狂投向Theranos?
這離不開伊麗莎白的家世,特斯拉、Skype、百度的首批投資人Tim Draper就是看著伊麗莎白長大的,但Tim否認是這層關系讓他投了Theranos。他認為自己是個專業(yè)的風險投資人,Tim回憶起伊麗莎白從斯坦福輟學的那天說她想怎樣改變整個醫(yī)療系統(tǒng),Tim看到了絕佳機會。這些早期追隨伊麗莎白的信徒們還包括蘋果前高管Avie Tevanian、甲骨文創(chuàng)始人Larry Ellison、甲骨文的創(chuàng)始投資人Don Lucas。盡管他們并沒有可參考的財務報表,只模糊地認為Theranos有把商業(yè)和醫(yī)學結合的能力,就為其注入了數(shù)億美元。
常說早期投資多半是投人。《滴血成金》指出,我們傾向于認為投資是一項理性的方程式,計算風險與回報??墒聦嵣?,投資者經常被他們的直覺所引導,早期投資人更像在碰運氣,而不是依賴于事實,Credit(信用)這個詞是從拉丁文的Credo演變而來,意思是“我相信”。
就算你對伊麗莎白有所懷疑,但你會懷疑投資戰(zhàn)績卓越的Tim Draper?還是懷疑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不會的,當看到這些人入場,本著fomo心態(tài),硅谷投資人們只會害怕投資Theranos不夠多不夠早。至于盡調?那是什么?在全球最強人脈圈為伊麗莎白站臺時,那已經是最“可靠”的盡調了。
同樣,打入華爾街靠的也是人脈和推薦。安娜想申請4000萬美元貸款,她瞄準了Andrew Lance(劇中名為Alan Reed),他是一家律所合伙人,掌握著紐約金融圈和地產圈優(yōu)質的人脈資源。Andrew本不理會拿著pitchbook找上門來的安娜,后來他卻被對方那股年輕人的沖勁所打動。荒誕的是,安娜只憑偽造文書、一張海外電話卡和變聲app就讓Andrew確信了這個女孩確實是個trust fund baby。有了Andrew的背書和擔保,城市國家銀行、花旗銀行、堡壘投資集團爭先想發(fā)放貸款給金主安娜。
Alan Reed為安娜拿到了華爾街的入場券 / 圖源:《制造安娜》截圖
這么看來,在圈子和人脈之前,盡調根本就是過場。畢竟,早期投資的藝術在于“我相信”三個字。
Fake it till you make it?
Fake it till you make it,“裝”到成功在兩起事件中都多次被提及,紐約和硅谷似乎都欣賞這樣的進取態(tài)度。
《制造安娜》劇情中,律師Todd結辯時,在陪審團面前深情款款地講述了弗蘭克·辛納屈的故事。1944年,辛納屈在時代廣場派拉蒙劇院開唱,女人們被老帥哥迷得暈倒,對大眾來說,這是辛納屈效應。但事實上,這是辛納屈公關的精心策劃,他們花錢讓女粉絲來暈倒。Todd繼續(xù)辯護,而在今天的社交媒體時代,每個人都是個品牌,安娜只身一人來到紐約闖蕩,她跟辛納屈一樣,只是想要假裝直到成功,假裝成一個紐約上流社會都喜歡的人設。她虛構了德國富二代的身份,然后每個人都想跟她做生意,他們會想跟一個中產階級外國人做生意嗎?不,安娜不得不假裝直到成功。
同樣地,伊麗莎白也相信“裝”到成功。她生活在兩重世界里,一面是侃侃而談的女性創(chuàng)業(yè)者,一面是眼見著實驗室里一片狼藉的CEO。她之所以將Theranos的家用檢測儀命名為愛迪生,是因為他也曾“裝”到成功。據(jù)《滴血成金》描述,1878年媒體刊登了一篇愛迪生的聲明,聲稱他已經解開了白熾燈之迷,但那不是真的,他的燈絲總是融化,當記者和投資者要求他演示時,他欺騙了他們,他給了記者們股票讓他們態(tài)度友好,四年來愛迪生假裝他的發(fā)明隨時可以銷售,而事實卻是他一直在努力實驗,就在錢和貸款快用完時,他解決了怎么能讓燈一直亮著的問題。
可以說,作為發(fā)明家兼創(chuàng)業(yè)者,愛迪生率先實踐了“裝”到成功這種藝術。如今硅谷同樣盛行著這樣的故事。寫《壞血》的記者John Carreyrou說,硅谷的獨角獸公司估值動輒十億美元,他們比那些90年代的互聯(lián)網創(chuàng)業(yè)公司保持更久的不上市狀態(tài),比起上市公司有著更多不透明。
行為經濟學家Dan Ariely在硅谷曾聽到一群初創(chuàng)企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在談論他們怎么欺騙投資者,比如怎么把真實數(shù)字放進去制造增長的圖表。在馬斯克這樣的神話下,每個人都在做著不切實際的夢,硅谷獎勵的是那些能夠提出遙遠宏圖的人,盡管沒人知道那能不能實現(xiàn)。當周邊的公司都在努力且致力于實現(xiàn)不可能的事,伊麗莎白覺得她跟其余人也沒什么不同。
然而,安娜和伊麗莎白即使假裝也注定無法成功??雌饋戆材戎徊钜徊骄蛯⒛玫劫J款開創(chuàng)事業(yè),但是銀行要去德國確認她的家族企業(yè)和信托基金狀況,這最后一步她怎么假裝也無法跨越。伊麗莎白的問題在于,她僅有一個當下難以實現(xiàn)的愿景,一滴血、一臺咖啡機大小的檢測儀無法測出幾種疾病,更無法替代抽血檢查。因此,截止到2017年,Theranos幾乎燒完了籌集到的九億美元。從估值90億美元到一文不值,Theranos成了一場空。
比爾·蓋茨的書房里銘刻著一句話,出自《了不起的蓋茨比》結尾:我們繼續(xù)奮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斷地向后推,直至回到往昔歲月。
蓋茨說他很喜歡《了不起的蓋茨比》,書房里刻的是這本書最后一句話 / 圖源:《走進比爾:解碼比爾·蓋茨》截圖
有時很難想象熱衷于科技、醫(yī)療、氣候變遷的蓋茨,鐫刻在書房里的話隸屬于文學,出自菲茨杰拉德的小說,或許蓋茨比的故事才代表了商業(yè)世界的本質——鼓勵野心,繼而看透繁華成空。
距離爵士時代,100年過去了,今天的紐約、硅谷仍涌動著熱錢,它們想要一個去向。也許,正如安娜所說,這個世界上的錢無限多,但聰明人是有限的。只是,那些聰明人有辦法像愛迪生一樣幸運,在把錢燒完之前恰好完成自己的夢想嗎?
關鍵詞: 她們忽悠了最有錢的人 安娜索羅金 伊莉莎白霍姆斯